中新網(wǎng)烏魯木齊4月28日電 (記者 王小軍)4月的吐魯番盆地艷陽高照，在新疆吐魯番市高昌區(qū)葡萄鎮(zhèn)古漁村的巷道里，清冽的坎兒井水順著新修的U形渠潺潺流淌。

坎兒井是一種獨特的地下水利工程，一般由暗渠、豎井、明渠和蓄水池(澇壩)組成。新疆的坎兒井總長度曾達5000多千米，與萬里長城、京杭大運河并稱為中國古代三大工程。

45歲的木拉提·乃吉木丁蹲在瓊坎兒井的出水口旁，用手捧起井水嘗了嘗，嘴角露出笑意：“水流穩(wěn)當，水體也清，今年這條坎兒井的出水量比去年多了兩成?！弊鳛楦卟齾^(qū)文化體育廣播電視和旅游局文物科科長，這樣的場景他已重復25年。從跟著父輩掏撈豎井的少年，到走遍吐魯番509條坎兒井的文物守護者，木拉提的足跡深深嵌進了這片戈壁綠洲的“地下運河”。

用腳步丈量509條坎兒井的“活地圖”

4月26日，吐魯番溫度達28℃。木拉提戴著遮陽帽，背著帆布包，沿著陡峭的木梯下到30米深的豎井里。暗渠里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，手電筒光束掃過加固的卵形涵管，他仔細記錄著管壁的細微裂痕?！斑@條坎兒井1999年修過一次，現(xiàn)在豎井沉降導致暗渠輕微錯位，得盡快安排加固?！迸阑氐孛鏁r，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。

這樣的實地勘查，木拉提每年要進行上百次。高昌區(qū)現(xiàn)存坎兒井509條，總長度約1226千米，有50584口豎井。2000年，木拉提剛參加工作時，跟著老技術員走遍吐魯番的村落，用三個月手繪了第一份坎兒井分布圖?！澳菚r沒有GPS，全靠步行加羅盤，有些廢棄的坎兒井藏在戈壁深處，得順著蘆葦叢里的滲水痕跡找?！彼钢噬墓P記本，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每條坎兒井的“病歷”：瓊坎兒井暗渠塌方3處、英坎兒井豎井傾斜15度、海力派能坎兒井出水口淤塞……

2009年，國家啟動坎兒井保護利用工程，木拉提成為一線執(zhí)行者。在古漁村施工現(xiàn)場，他每天守在暗渠洞口，監(jiān)督工人用傳統(tǒng)掏撈法清理淤沙，同時引入現(xiàn)代防滲技術。村民沙拉木·加帕爾說：“木拉提趴在井口看了一整天，連午飯都蹲在地上吃，就怕施工時弄壞了老坎兒井的結構?！?/p>

7期工程下來，高昌區(qū)累計修復坎兒井77條，原本快干涸的12條坎兒井重新出水，灌溉面積增加了3000多畝。

讓老坎兒井成為活的“文化地標”

在高昌區(qū)原種場坎兒井博物館，木拉提輕輕擦拭著陳列的百年掏沙工具：“這些坎土曼、油燈、藤筐，都是村民們從家里捐來的，每一件都帶著坎兒井的記憶。”2019年，他推動建設的這座博物館，如今已成為游客了解坎兒井文化的窗口，而博物館的地基，正是當年他參與修復的瓊坎兒井明渠遺址。

“今年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(qū)成立70周年，作為基層工作者，我將始終以初心踐行使命，用實干守護坎兒井?？矁壕粌H是水利工程，更是吐魯番各族群眾與自然共生的智慧結晶。”木拉提深諳保護與利用的平衡。在原種場，他主導實施“坎兒井保護+鄉(xiāng)村旅游”項目，將修復后的瓊坎兒井明渠改造成景觀水道，兩岸種上葡萄藤，澇壩周邊建起民俗文化廣場。村民熱西提·鐵木爾的家就在坎兒井旁，如今他家的小院成了游客打卡點：“以前井水只能澆地，現(xiàn)在游客們圍著坎兒井拍照，都說這是‘活著的文化遺產’?！?/p>

保護工程中的細節(jié)，木拉提總是精益求精。在霍依拉坎兒孜村，他堅持保留坎兒井的傳統(tǒng)木質井蓋：“雖然鋼筋混凝土井蓋更耐用，但松木井蓋才是坎兒井的‘老味道’，我們做了防腐處理，使用壽命能延長20年?！边@種“修舊如舊”的理念，讓高昌區(qū)90%的修復坎兒井保留了原生態(tài)風貌。

這些年，木拉提見證了坎兒井從“農業(yè)命脈”到“文化名片”的轉變。2022年，原種場依托坎兒井博物館接待游客5萬余人次，村民人均增收8000元?！翱矁壕乃粌H能澆葡萄，還能‘澆’活鄉(xiāng)村旅游?！彼钢┪镳^外墻的手繪坎兒井剖面圖，上面清晰標注著暗渠走向和豎井分布，“這是祖先留給我們的‘地下長城’，我們有責任讓它既保持‘原汁原味’，又能造福當代?！?/p>

從“坎兒井之子”到“文化傳承者”

在木拉提的辦公室，掛著一幅特殊的地圖——用不同顏色標注著高昌區(qū)每條坎兒井的狀態(tài)：綠色是有水井，黃色是修復中，紅色是待搶救。25年來，他的電話號碼成了“坎兒井熱線”，村民們發(fā)現(xiàn)井水異常，第一個電話總是打給他。2023年除夕夜，他正在家里吃團圓飯，接到亞爾鎮(zhèn)村民電話說坎兒井出水口結冰堵塞，便立刻帶著工具冒雪趕去，直到凌晨三點疏通水道才回家。

“小時候跟著父親掏坎兒井，覺得這是件苦差事，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坎兒井里流淌的是祖輩的智慧和鄉(xiāng)愁?！蹦纠岬母赣H曾是村里的坎兒井守護者，老人臨終前叮囑他：“坎兒井養(yǎng)活了我們，你要護好它們?！边@句話成了他堅守的動力。如今，他的女兒也加入了坎兒井保護志愿者隊伍，利用周末給游客講解坎兒井文化。

截至2023年底，高昌區(qū)已有108條坎兒井恢復活水，第8期保護工程即將啟動，6條瀕?？矁壕涣腥霌尵让麊?。木拉提的筆記本上又新增了詳細的勘查記錄，而他的腳步從未停歇。

“坎兒井就像吐魯番的毛細血管，只要水流不斷，綠洲就有生機。”站在瓊坎兒井旁，木拉提看著清澈的井水匯入澇壩，遠處的葡萄架已抽出新芽。這個在坎兒井邊長大的漢子，用25年時光踐行著對家鄉(xiāng)的承諾：讓古老的坎兒井不僅活著，還要活得更好，讓這一人類文明的瑰寶，在新時代繼續(xù)滋養(yǎng)這片土地。